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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展时间:2013年7月7日——7月8日
拍卖时间:2013年7月9日(周二)九点半开槌(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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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大宙的私人记忆:从上海市工人文化宫到“于无声处”

一.我在工人文化宫的青春生涯

1976年5月5日,一直身体很好的父亲王挺琦再也挺不住,住进了华东医院,被诊断为肝癌,彼时的父亲已经无力继续亲自辅导我画画了,而将主要精力放在与癌症搏斗中。父亲介绍了他的学生吕振环对我指导,吕老师当时在上海戏剧学院舞美系学生中画得特别好,也是我父亲最喜欢的学生之一。

吕振环老师曾与我说起,73年他刚进上戏舞美系,在绘景室上第一节课时,当时我父亲还是牛鬼蛇神,没脱帽,正在教室里扫地,当我父亲走到他身后,仔细看着他正在专心致志画素描,就和他说:你这个同学是否临摹过连环画?吕振环说:“我当时并不认识你父亲,只知道他正在劳动改造。那时我正好刚刚临摹了整整一本连环画,名叫《边寨风云》,是描写云南解放军的。我就反问你父亲怎么知道我临摹过?你父亲说:看你画物体的轮廓,造型比例关系非常准确。我心里暗暗想大学老师眼光就是不一样,我那时也不知道你父亲是留美耶鲁大学毕业的。之后我和你父亲关系特别好。”

1976年6月下旬,我带着父亲的介绍信去见吕振环老师,由于他在上戏当学生时不会拍工宣队的马屁,尽管他在班里画得最好,毕业却被分配到了上海市工人文化宫。他告诉我他准备在市工人文化宫办个舞美班,请我去参加舞美班, 这样除了可以教我们画素描水粉外,他也可以和我们一起画画。吕振环老师后来和我聊起时说:那时我是市宫舞美班最早的一位学员。

牛犇、王大宙、周志高、丁筱芳

施平、王大宙、刘汇茗

按吕老师回忆,当时舞美班约有二十位学员,大部分都是通过各种关系介绍进来的。就连他现在的夫人陈明也是开班二个月后,经当时在市宫话剧团工作的蔡澜艺介绍进班的,蔡澜艺那时还是吕振环上戏同届戏文系同学李胜英的女朋友。陈明来后,还陆续介绍了她工厂的几位同事一起进来。吕振环说:陈明和我都是班里属于画得比较好的学员,班里很多人并不会画画,只是能利用进舞美班的机会,每星期可以有二个半天离开工厂到文化宫来玩玩。于是我就跟着吕老师在舞美班开始了舞美学习,画了人生第一张水粉“舞美绘画习作”。

 


静物,水粉,上海市工人文化宫舞台美术班第一张作业,王大宙,1976年7月。

当时吕振环老师看了我的画后说:陶壶画的还不错,有质感,但花瓶的反光需要和背景联系在一起。说完他在我画面中花瓶的反光部位作了几笔改动。这几笔一下子把整个画面的物体和背景有机生动地结合起来。之后绘画学习中,吕老师对画面非常强调要有“调子感”,多次要求我在作画时主观臆断强化色调感。为此我特意在画同一静物时,刻意画出一张红调子一张绿调子,犹如在一个不同色彩光线环境下,所有物体的固有色都发生了变化。

在舞美班学习的那些日子里,吕老师给同学们留下的最深刻印象,是他对艺术那份炙热的激情和完美的追求。在他的精神激励之下,我们同学非常努力,除了在舞美班上课时用功画,我们有部分同学利用休息日时间约好一起外出写生。


部分舞美班同学郊外写生时合影,左二李雁伟,左四王大宙,1976年。

同学之间关系都非常友好,相互交流,共同提高,那时对艺术的热爱和追求的感情是多么的纯朴。记得有一次在舞美工作室里,来了一位女生,当时我们班的同学周贝贝和我见她形象很入画,抓紧机会请她坐下,用炭笔速写方式把她的形象记录下来,我和周贝贝相互交换了作品以留作纪念,周贝贝还特别认真,特地在画上加上了他的姓名和图章。

肖像,周贝贝速写,1977年6月6日

最难忘的是,舞美班才刚开办没几个星期的一天下午,吕老师原计划安排我们画人像,而那天下午一时没找到人做模特,吕老师问我是否能帮忙做模特,我欣然答应。我坐在中间,班里同学都摆好画架形成半圆形围着我,只见吕老师坐在当中,兴致勃勃拿出一张油画纸,说今天我来画张油画。那天下午教室内感觉特别安静,只听见画素描铅笔与纸张的摩擦声,画水粉洗笔时的哗哗声。我见吕老师手拿几支油画笔,不停地替换着画,他眯着眼睛,全神贯注地看着我,似乎要从我脸上寻找出什么。二个小时过后,一幅传神的肖像出现了,看着画中的我,那年轻气盛的气质性格都被惟妙惟肖地表现出来。或许是吕老师对我的帮助表示感谢,他慷慨地送给我这幅珍贵的作品,非常幸运的是这幅作品至今还一直珍藏在我身边。

 



王大宙肖像,油画,吕振环,1976年

前些日子我把这作品微信发给了吕振环老师,吕老师看了这幅作品后谦虚地说:从画上看得出当时我刚从上戏毕业,受苏派影响很深,灰调子。笔触现在还保持着,但现在已再画不出这种感觉了,毕竟这么多年没画写生了。

当时所谓的“舞台美术班”,并不像现在理解的那么正规,我们除了画画之外,服装化妆道具灯光,都是我们学“舞美”要涉及的。尤其学化妆时,我们没有演员可以给我们实习,我们学员就互相之间在对方脸上试验化妆,由于我们学的是戏剧化妆,还要到舞台上,在大光灯照明下看化妆后的效果。

在上海市工人文化宫小剧场舞台上化妆合影,前左一周贝贝,左二王大宙,后左二李雁伟,1977年。

 

当时的“市宫”,是上海工人阶级的“艺术圣地”,产业工人中有书画、音乐、舞蹈、曲艺、文学、戏剧等才能的工人,都有机会到这里来拜师学艺,展示其才能。而基层单位也非常重视文艺,“乐于输送人才”,只要市宫需要,随时放人,借多久用多久都行。当时在市宫,经常组织搞各种演出,吕老师办的舞美班,培养了我们这批人才,搞舞台布景就成了我们一件日常工作。舞美班的学员都来自各个工厂及基层单位,1977年初,文革刚结束,工厂已由搞运动转为抓生产,学员们也陆陆续续回去工厂工作了。由于我工厂里的大批判专栏、黑板报等宣传都由我负责。不知是因为我画得好呢,还是肯吃苦耐劳,或两者兼有之,总之我出的每期专栏都特别好看,得到领导和群众的好评。不久由工人被提拔为工会专职干部,也从工人编制转为干部编制。这样我还能继续到市宫参与各种舞美工作。

据吕振环老师回忆:当时我和周贝贝是骨干,最积极也最叫得动。每次有舞美任务都带上我们俩,有时还有李雁伟。尤其是1977年,上海市总工会组织各种文艺汇演,都喜欢借文化广场演出。吕振环老师记得带我和周贝贝去文化广场搞过好多次舞美,当时市宫有交响乐队、民乐班、舞蹈队及话剧班等,除了打灯光外,布景道具实际都非常简朴,就是有话剧也仅是个小品。



施平、王大宙、俞立中

 

“市宫”是一栋著名的历史建筑,其前身是有名的“东方饭店”,七层的主体建筑始建于1929年,为典型的巴洛克风格,外观端庄大气。解放后,这座著名建筑改用为工人文化宫,于是,从东方饭店到“工人乐园”,见证了无数上海产业工人的美好时光。1950年,陈毅市长向上海市工人文化宫赠送亲笔题书的横匾“工人的学校和乐园”,更是让这座位于市中心的建筑变成一座灯塔,各行各业的工人来这里休闲、娱乐、学习、表演,“灯塔”回应了他们的激情,甚至彻底改变了他们此后的人生命运。这座曾为旅店的建筑,也像是我们这群青年工人生命中的驿站,在非常时期让我们得以歇脚,积攒力量,去推动生命的远航。

 

1977年9月,吕老师被调回上戏舞美系。彼时,我有一颗“急于远航”的心灵。我们舞美工作室的对面是舞蹈班,隔壁是绘画班,我只要有空,就钻进绘画班去“打酱油”,画素描、画水粉那劲头就像上了发条一样,总也使不完。我在市宫里疯狂地画画,不但出于热爱,也出于急迫。我心里想着,以前有父亲在艺术上的荫庇,需要请教或拜师非常容易,但以后就得完全靠自己了。尤其是1977年9月21日父亲离世后,这种紧迫感就愈发强烈。

王大宙、施平


李辉、赵葆康、刘汇茗、施平、王大宙

 

除了市宫,我还在离家很近的长宁区工人文化宫“蹭画”,他们那儿也有绘画班,跟着陈为民老师和张定钊老师画画。当时与我形影不离的“绘画同伴”是稍大于我的蒋晓真,她是著名电影演员白杨的女儿,我们无论外出写生还是居家作画,几乎都在一起。我成了她家“小白楼”的常客,多次去都是白杨开门,然后水果茶水招待,我跟她寒暄几句,就钻进蒋晓真的房间里画画。白杨的话不多,偶尔会说几句鼓励肯定的话,属于那种“严厉而亲切”的家长。

李辉、赵葆康、施平、刘汇茗、王大宙

 

那个阶段,我的整个生活节奏是“和时间赛跑”,拼了命地画,多画一笔是一笔。然后是到处“赶场子”——就是赶赴各种与美术有关的活动:今天听说陈逸飞在黄浦区那边画画,我们就赶过去看;明天听说普陀区沪西电影院的电影海报画得好,也赶过去看。不管是公开场合还是私人场合,只要与绘画有关,我们的消息都特别灵通,触角特别敏感,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力争无一遗漏。我的内心充满饥饿、热情和渴望,加上“丧父之痛”后的急迫,于是不停地自我加压,勤学苦练。我几乎不放过任何一点空闲时间,哪怕面对一棵树,也会从绘画角度琢磨,如何才能把它画得姿态最美,如果没有带颜色,就会拿出铅笔练练线条,几乎到了“不疯魔不成活”的地步。


王大宙、施平、胡雅龙


俞立中文 王大宙书《思想者》120x60cm

 

二.“于无声处”,我发了一点微弱的“声音”

所谓“祸福相依”,似乎有点宿命论色彩,可是生活往往就是这个模样。话说父亲离世不久,中国开始恢复高考制度,这对我们来说,是改变命运的极佳机会。虽然我已经有了一点“意气风发”的雏形,比起同龄人算是幸运儿,从一线工人变成了厂里的专职工会干部,引发多少人的羡慕嫉妒恨。但是对“野心勃勃”的我来说,这根本算不上“人生成功”,扎根于我头脑深处的还是一直以来的家庭教育:上大学!

 

于是我和舞美班同学王纯杰,陈明铆足了劲,力图抓住这个翻身机会,报考上戏舞美系。我们心里还是有底的:遍阅上海滩美术高手,在同龄人中,我们几个已然是翘楚,因此充满了必胜的信心。果然,一考之下,我们几个都被录取了。

正当我满心欢喜时,突然斜刺里生出枝节——总共有七个“上戏子弟”参加了考试,不但有报考舞美系,也有报考其他系的,但七人之中,唯独我一人过了成绩线,这就引发了一项“上戏土政策”:凡是上戏子弟,一律不予录取。他们还冠冕堂皇地涂上一层“避嫌”的保护色,“以示公平”。也许放在今天的环境里,这项“土政策”或许是天方夜谭,但当年关于“公平”的理解就是这个水平。明明应该像对待所有考生一样,一视同仁择优录取地对待我,这才是应有的公平,但他们却选择“摆摆平”思维,粗暴地把我拒之门外,而且没有地方可以投诉。

施平、刘汇茗、王大宙

朱杰军、施平、俞立中、齐铁偕、王大宙

刘汇茗、施平、牛犇、丁筱芳、周根宝、刘蟾

韩伍、李伦新、王大宙、苏春生、施平、陆亨、刘汇茗、成莫愁等

海派百强名家正在进行艺术研讨会

王大宙、成莫愁、刘汇茗、韩伍、陆亨、施平、苏春生、李伦新等

开幕式大合影 

第一排(坐)自左向右:李伦新、赵葆康、乐震文、王大宙、韩伍、苏春生、陆亨、张淳

第二排(站)自左向右:平龙、顾红亮、吴超、立中、施平、胡雅龙、李存馀、齐铁偕、朱杰军、李辉、刘汇茗、周根

 

更加令人不解的是,到了10月份的时候,同济大学因要恢复建筑系,亟需美术方面的人才,而高考又已结束,他们情急之下,就想到了报考上戏舞美系的“未录取考生”。到了这种时候,上戏哪怕是“弥补遗憾”,也应首选把我推荐出去吧?可是他们居然死死捂住我的材料,就是不拿出来,再一次让我与大学失之交臂。时隔多年,我还是百思不得其解:他们究竟是恨我父亲呢,还是与我有仇?就算他们为了“摆摆平”那些落榜上戏子弟,把我拒于上戏门外,但同济大学与他们何干呢?难道他们有责任摆平所有的“羡慕嫉妒恨”?

当和我一起参加高考的舞美班同学王纯杰和陈明高高兴兴去上戏报到的同时,我灰溜溜地回到了“市宫”,重拾我的老本行,为各类演出做舞美。

上饶艺术行团队在三清山合影

方广泓、周根宝、王大宙、丁申阳


上饶艺术行团队在三清山合影

左一成莫愁、左二乐震文、左三施平、左五刘蟾;

右一丁申阳、右二王大宙、右三周根宝、右四方广泓、右五赵毅

 

九月初,一个平凡的日子里,《于无声处》降临了!

搞舞美,了解剧情是必备功课,何况《于无声处》是我们之前从没搞过的一部四幕话剧。我们在苏乐慈导演领导下首先要求我们看剧本。当时我有点好奇地接过这个名曰《于无声处》的剧本,内心有点忐忑:对我而言,将要面临一场挑战,以前排的都是小节目或小品,还没有接手过多幕剧。不知这个话剧写的是什么,我得好好拜读,并从舞美角度考虑设计方案。我记得剧本还是手写本,可能是工人编剧宗福先的手迹,我当时也不知道他是谁,出于职责所需,马上开始进入阅读,并很快被剧情所打动。


王大宙、周根宝、刘蟾、成莫愁、施平、方广泓

 

施平、刘蟾、方广泓、王大宙
 

故事发生的背景是在“粉碎四人帮”的前夕:梅林和儿子欧阳平途经上海,来到老战友何是非家中。何是非过去曾因诬陷救命恩人梅林而官运亨通,这次又得知欧阳平在天安门广场悼念周恩来、并因收集“天安门诗抄”而成为被追捕的“反革命分子”,即向“四人帮”分子告密。欧阳平遭逮捕后,何是非的妻子和女儿坚决与何决裂……

在“四五事件”尚未公开平反的当时,该剧把一个搜集“天安门诗抄”的“反革命分子”当作正面人物描写,是需要勇气的。而市宫的业余话剧队敢于编排话剧《于无声处》,也是基于当时的普遍民意。彼时,经历“文革”的中国百废待兴,而人们的思想观念仍然受到禁锢,随着真理标准问题大讨论的兴起,一场思想解放运动成为中国改革开放的先声,如何评价“四五事件”,已然成为全民关心的话题。话剧《于无声处》犹如一声惊雷,冲破禁锢,解放思想,先声夺人。这样的剧情和思想主题,加上这样的历史背景和时代风云,注定了它将成为“中国话剧史上的里程碑”。

对它的评价且按下不表,还是回到我的“当时视角”。作为舞美设计,熟悉剧本是必备功课,此前很少有让我激动的剧本,这回我带着自己的人生经历去阅读剧本,感同身受,非常“入戏”。我一方面陷入了沉重的心情,另一方面还得“走出情绪”,从技术层面进入舞美设计,寻找设计灵感。

王大宙、任友群、车鹏飞、施平、丁申阳

 

在主要场景的设计上,“熊佛西家的客厅”让我如获至宝地找到了创作灵感。这是一个我极为熟悉的场景,那座位于上戏和华东医院中间的洋房里,就是熊佛西院长的家,那个气派的客厅,是我和家人经常光顾的所在,熟悉极了。命运还开了一个玩笑,这个客厅,后来居然成了我们的家,我们家人与熊佛西的遗孀郑绮园朝夕相处亲如一家。后来我家虽然搬走了,但在我的脑海里,客厅的布置和摆设恍如眼前。我几乎觉得,《于无声处》的主场景只要“照搬熊佛西家的客厅”,再略作微调,就非常搭调和到位。至于背景色,我考虑到当时压抑的时代氛围,就用黑色来衬托。

刚开始时,“舞美”这块只有四个人参与,由于第一次搞整个舞台布景,他们希望出个舞美设计效果图。可能想到我父亲是上戏舞美系教授,让我来画草图。


话剧《于无声处》舞美效果图,王大宙, 1976年。

当时市宫的舞台不是很理想,二边还矗着两根柱子,搭景只能在两根柱子中间;整个舞台比较小,又很浅,布景只有搭到底,才能留出足够的表演空间。必须因地制宜的思路给出最佳设计方案。我们几个在苏乐慈导演的指导下只用了一个多星期,就将舞美完成了。至于道具,就得充分发挥想象力了:除了借用其他剧组的现成物品,不够部分还得亲自制作,有些道具就用纸糊,远观拆不穿。还别说,看着舞台上的“成品”,还真是有模有样,我的心里稍稍泛上一丝成就感。

 

 

 

吕振环老师至今还记得,当时在设计《于无声处》舞美初期时,我特地带着几张舞美设计草图去找他帮提意见。一天下午我去了他的住所,那是一间上戏的学生宿舍,非常小,也很简陋,房间内中央还放着一幅他刚刚为陈明画完的夜景风景画,吕振环老师说:这张画是作为他给陈明定亲的信物,所以画得特别认真。现在这幅作品给陈明哥哥拿去家里挂了。在我印象中,它是一张油画,冷色调,非常新颖,用了大量的钴蓝色。当时他认真听了我的设计想法,也仔细看了设计草稿后给予了建设性意见,吕老师说:“市文化宫剧场的舞台特别浅,本来这舞台是供开会用,而不是用于演出。搞室内景转折不能太大,门如何开一定要考虑到演员的走进走出。所以景的布置要平,像一个人字形摆开。”特别令我感动的是《于无声处》在市宫小剧场演出时,吕振环老师特地赶来看演出及舞美效果,为话剧《于无声处》的顺利演出做出了默默的贡献。

也许可以骄傲地说,当时的市宫,各路艺术英豪都是“业余”的,但我们的作品,却是颇有“专业范”的。这一方面得益于专业老师苏乐慈和吕振环的指点,另一方面又得益于这座文化底蕴深厚的大都市的人才宝藏。在当时的情景下,多少怀着“天生我材必有用”的工人才子,集聚到市宫这座“职工的精神殿堂”,要将自己喷薄的才情尽情挥洒。我们不亦乐乎地干着事关艺术的一切活儿,却都是毫无报酬的“义务劳动”。坐车,吃饭,外出联系工作,没有一分钱的补贴,大伙全都自觉自愿。我当时拿的是36元的工资,光是花在画具上的开支就捉襟见肘,所以去市宫上班,我常常是提早出门,多走一站路才坐车,一角钱就变成7分钱了,节约了3分钱车费。我想,当时像我这样的“市宫业余艺术家”,都有大致相同的经历。


上海画上饶艺术行团队合影

前排:丁申阳、方广泓、刘蟾、王大宙、施平、周根宝、车鹏飞、刘汇茗、乐震文;

后排:左三陈轩、左五张恭春、右四成莫愁、右二潘冬妮

 

上海画上饶艺术行团队合影

前排:刘蟾、乐震文、施平、王大宙、成莫愁、丁申阳、周根宝、方广泓、

后排:车鹏飞、赵毅、樊夏夏

上海画上饶艺术行团队合影

周根宝、乐震文、成莫愁、刘蟾、丁申阳、王大宙、车鹏飞、施平、潘冬妮

 

现在说到那个令我难忘的日子:1978年9月22日,《于无声处》正式演出前一天的彩排。所谓彩排,就是按照正式演出的要求演一遍,看看哪个环节还有问题,以便完善。所以彩排当日,一般都是“内部观众”来蹭看,以烘托气氛,让演员有一种正式演出的正规感。记得那天,我姐姐和二哥也前来先睹为快,三四百人的场子,印象中尚未坐满。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当全剧演完,底下的掌声居然经久不息,迟迟不肯停下。这种场面太陌生了,一般演出,最多是礼节性鼓掌,像这样发自内心的长时间鼓掌,反应如此强烈,简直是绝无仅有。我和剧组的伙伴们都开心极了,望着台下观众热情的面孔,心里甜滋滋的。不过我那时年轻,又是物质匮乏时期,那天晚上给我印象最深的,居然是“营养晚餐”大排面,那才是实实在在的犒劳!

彩排加上后几天的演出,虽然加起来的观众不算很多,但是他们传播消息的能力和速度却是惊人!忽然间,好像全社会都知道了有这么一台好戏,纷纷打探何时买票。原定10月1日到15日的卖票演出,票价一角,呼啦啦一下子全部售罄。市总工会临时决定,10月1日的这场演出,作为珍贵的礼物,用来招待全上海的劳动模范和先进工作者。这就让不多的演出更加奇货可居,争相买票者络绎不绝,常常乘兴而来败兴而归,真的是一票难求啊。







方广泓、王大宙、周根宝、丁申阳、施平、乐震文、刘蟾、车鹏飞、成莫愁
 

10月28日晚,中央首长在市委领导的陪同下,兴致勃勃地观看了演出,又上台与演员合影留念,肯定了这台戏。这之后,就“好戏连台”了。第一场“好戏”就是:文化部副部长来到上海,对剧组人员说,我带给你们一个大惊喜!我代表文化部长黄镇,邀请剧组赴京演出。听罢这个好消息,大家一下子欢腾起来,个个喜上眉梢。

11月7日,上海电视台根据中央电视台的要求,要搞一场“实况转播《于无声处》”。这在当年是非常罕见的,不像现在的技术条件,实况转播已成家常便饭。我作为舞美,在前一天就忙开了,我在电视台演播厅里所搭的舞台上,与电视台的美工一起,画了整整一天,才算将绘景工作做完。记得那天晚上,市委的一干主要领导,齐刷刷来到演播大厅,和我们一起观看了演出。整个观剧过程,真的是鸦雀无声,大家似乎都屏声静气,生怕漏听一句台词。望着这一场面,我顿时觉得,所有的付出都太值得了。

三.“在北京的金山上”

真正的“好戏连台”,是在“赴京演出”的那些日子里。我清晰地记得,赴京的火车是11月13日下午,那天上午,我的厂领导,书记厂长等,专程来到我家,为我“送行”。他们说了一大堆赞扬和勉励的话,我只是傻傻地站着,一下子不知说什么好,内心有一种受到尊重的微妙感觉在翻动。到了下午,市总工会的领导也像我的厂领导一样,专程到火车站送我们剧组,握手,嘱咐,一脸的喜气,让我们倍感光荣。

最最出乎意料的一幕是发生在北京火车站。当14日中午12点火车停靠北京站后,我一眼望过去,横幅标语猎猎飘扬,站台上是人山人海,人们居然用“夹道欢迎”的方式欢迎我们!那个场面简直嗨得不行,北京人像见了亲人一样与我们拥抱、握手,好多次我的手被握得生疼生疼,他们激动得太用力了。以前听到一个形容词叫“英雄凯旋”,我想也就是这样的场面吧。

1978年10月14日,《于无声处》剧组在北京火车站受到热烈欢迎,右一穿军大衣的高个子是王大宙。

15日上午,我早早地从领馆区的宾馆房间里醒来,走到楼顶上,看着小雪如飞絮飘下,瞬时化成白皑皑的一片。这是我第一次来到北方,第一次见到这北国风光,心情美极了,看出去的景致也特别美。我按捺不住,连忙拿出画笔,画了一张雪景画,以倾泻此时的心情。

然后到了北京首演的日子。16日的首场演出是在红坊桥的工人文化宫,北京的场面很大,不像我们的市宫舞台。我早早来到现场布景,力求完美。虽然还是在演出前,但剧场里已有不少人在走动。突然间,我看到有一个人跳上舞台,他长得又高又瘦,手里挥舞着一张人民日报。听到有人高呼“他就是反四人帮的英雄!”但见这位英雄一边挥舞报纸,一边大声欢呼:“中央宣布,对四五事件彻底平反!”一时间,所有在场的人都欢呼起来,然后互相抱着如疯了似的欢跳,根本停不下来。我也受到了感染,放下道具跟着一起欢叫。年轻的我尚不知道,我亲手参与的《于无声处》,也是促成平反的催化剂,甚至起了非常重要的推动作用。英雄选择到《于无声处》现场来宣布和欢呼,自有其因。




“海派名家绘张园”活动与会艺术家及工作人员合影

那天晚上的演出,来了好多领导,那些“英雄”也都来了。演出完毕后又是掌声如雷,首长们鱼贯而上,与谢幕的演员握手合影。这样的情形持续了好多天,首长们的名字都是如雷贯耳的,平时只在广播和电视上听到看到,现在是天天近距离接触,渐成家常便饭。我们的演出不断的换场地,党校、文化部、煤炭部……最难忘的是在团中央的那次,演出结束,还来不及谢幕,好多“英雄”就忍不住跳上舞台,他们嘴里说着“你们是英雄”,与我们紧紧抱在了一起。台下也是乱成一团,人们疯狂地蹦跳欢叫,简直有点“场面失控”的感觉。那真是激情燃烧的年代啊!



1978年11月16日《于无声处》在京首演,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苏振华、倪志福、中宣部副部长周扬、北京人艺院长著名剧作家曹禺、文化部副部长周巍峙等登台与剧组成员合影,王大宙位于后排曹禺和导演苏乐慈导演之间。

而“最高级别的演出”则是在19日晚上的京西宾馆。事先没有人告知究竟是什么样的首长会来观看,但我在搭台时,看到方毅副总理和上海市委书记彭冲前来检查督战,就猜想晚上观剧的首长们一定级别极高。当然直到现在,我也说不出具体是哪些“最高领导”,但是因为我的“职责之便”——“拉幕”加上“追光”,让我成了少数几个“可以随便走动的人”,于是我就偷偷地趁拉幕之便,往台下瞅了一眼。遗憾的是,这时恰好是暗场之时,我只是在若明若暗中认准一个人:陈永贵!乃因他的白头巾比较醒目,让我一下子认出来。我心想,当时的永贵大叔乃副总理级别,尚且坐在比较边上的座位,那坐在正当中的,应该是排名头几位的大人物吧。



王大宙、施平、乐震文、方广泓

 

写到这里,我要停下来解释几句。我之所以巨细靡遗地描述某些场景,私心是想为研究当代戏剧史的人们留下一些“亲历者轶事”。因为在我看到的对《于无声处》的报道中,较多的是提及它的轰动和它在戏剧史上的地位,缺乏有血有肉的具体描述,也许我的个人视角有助于拾遗补缺,听到涓涓细流的生动声音。

作为一个非常年轻的业余舞美工作者,我记住的情形很可能不是“主流场景”,而是“支流场景”。比如我印象深刻的是,在京西宾馆的演出结束后,那餐饭,简直是“宫廷菜”的级别,除了大菜,就连小花卷都做得很高级,那小巧玲珑的模样和香香的味道,令我没齿难忘。那些日子里,我们轮流在各单位演出,接受各种招待,天天像在过年,动辄就是几十桌圆台面摆开来,我们剧组一二十个人都“分配”不过来——东道主希望每桌都有剧组的人作为“圆心”,于是我们就分插在各桌中。就餐时,人们会提出各种各样的问题,但我毕竟只是个舞美,对剧作的政治意义思想意义所知不深,也就只好勉强应付,满心想的是一桌子的美味佳肴。



车鹏飞、周根宝、施平、王大宙、方广泓

 

回想当年,不禁让我联想到弗洛伊德在他的著作中描绘的“教父讲经”的一幕:当教父在向教徒们讲经时,教徒们却心不在焉地看着边上的小门,因为届时将有食物从小门里拿出来。在本该虔诚的时刻,这些信徒们对食物的盼望超过了对信仰的渴求,人性就是这样真实。我当时被围在“圆心”的时候,其实是应该慷慨陈词的,可是一则我说不来豪言壮语,二则真心挡不住食物诱惑,于是除了几句“场面话”,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满足食欲才是首要之选。那是凭票供应的年代啊,物质极其匮乏,而我正是长身体的时期,自从父母落难后,家里也是穷得难得吃肉,我就是“盼望食物的教徒”啊。

《于无声处》赴京演出是件大事,当时很多上海的主流媒体都有记者跟着报道,剧组人员经常需要出席各种各样的座谈会,同时还要参加许多活动,包括瞻仰毛泽东纪念堂,在人民英雄纪念碑前朗诵天安门诗抄等。令我心仪的“精神食粮”是看“内部电影”,在人民剧场、八一剧场、文化部剧场,我看了《罗宾汉》《罗密欧与朱丽叶》《叶塞尼亚》《阿里巴巴与四十大盗》《佐罗》等,我最爱的是《007在东京》,至今记忆犹新。



上海画上饶艺术行团队等合影

 

值得一提的是,在12月的某一天,文化部和全国总工会召开颁奖大会,为《于无声处》颁奖,好几位政治局委员亲临现场。据说这是1949年以来的第二次,上一次是颁给“一出戏救了一个剧种”的昆剧《十五贯》。而且喜出望外的是,这一次还有奖金,编剧演员舞美人人有份,从一千到一百不等,这是我们意想不到的。

其实那时剧组里的“不协和音”也不少,时隔多年往事如烟,写一点作为“轶事史料”也无妨,可做花絮佐料。比如同去的剧组有A组B组,好大一阵子,完全轮不到B组的演员上戏,这就难怪他们要“发威”了,要求领导“一碗水端平”,于是后来领导作出调整,让B组演员也有戏可演。还有听到《于无声处》要拍成电影,话剧演员当然都想做电影演员,于是又一场争夺战。包括说明书上舞美工作人员都争把自己的名字放在前面。当时领导的处理,往往是息事宁人。于今想来,这些一地鸡毛的琐事,别开生面,丰富了我的人生回忆。



文化部官员(右二)陪同《于无声处》剧组A组全体演员,导演苏乐慈和王大宙在天坛留影





 

上海图书馆“上海画上饶”联谊展上饶艺术行艺术家合影

 

回首当年,《于无声处》的舞美设计无论从艺术上,还是从设计上看,并没什么特别的价值,只是作为一位业余美术工作者,以一个寻常人的身份,有缘卷入波澜壮阔的变革历史,并书写了我生命记忆中最值得珍惜的篇章之一。

我要感谢这份来自命运的馈礼。


 

【作者简介】

王大宙,画家、设计师,美术教育家。曾任教于上海大学美术学院。1985年赴美国,先后就读于美国纽约州立大学Albany大学的M.F.A.学位和普瑞特学院(Pratt Institute)工业设计的M.I.D.学位。2003年应邀创建华东师范大学设计学院,历任首任院长、名誉院长,教授、硕士生导师、上海市欧美同学会文化艺术与创意产业分会执行会长等职。

1980年至今,王大宙美术作品多次在国内外展出及并被多家博物馆美术馆收藏。其“生物艺术”被耶鲁大学、哈佛大学、普林斯顿大学、斯坦福大学、芝加哥大学等十多所美国大学收藏。2012年王大宙荣获纽约州长Andrew M. Cuomo颁发的艺术成就奖,也荣获萨福克郡郡长Steven Bellone颁发的艺术成就奖及纳萨郡郡长Edward P. Mangano颁发的杰出艺术贡献奖。2016年荣获美国Hofstra大学颁发的艺术成就奖。2017年荣获纽约市颁发的杰出艺术贡献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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